Antiever

I have zero hope in this world.
And I'm bloody fantastic.

【欧然】【夏西/秦风】落拓

落拓


    秦风将钥匙插入门锁的瞬间,就察觉到家里被入侵了,锁被撬过。但他想了想,仅仅停顿了一秒,接着便打开了门。

    没开灯,因为是傍晚所以很昏;有烟味,不重,烤烟,焦油量不会超过5mg;铁锈味,来源是垃圾桶和旁边地板上的夹克;浴室有水声;茶几上昨晚他拼了一半的五阶魔方被拼好了。

    猜测被确定,秦风吊着的心松懈下来,拽着背包的带子站在客厅里突然提嘴角笑了。

    他当即扔了背包摘下耳机一蹦三跳到了浴室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水花声,两指一弯扣了扣门。 

    “哥。”不是询问,是笃定和陈述的语气。

    水声稀稀拉拉地停了,响动消失,半分钟后隔门传出一声更加短促的,“嗯。”

    门随即被打开,秦风避让不及,被室内涌出的湿热水汽扑了满脸,他退开一步,看见夏西下半身裹着浴巾出来,惯常没有情绪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就移开,擦肩而过时抬手揉乱他头发。

    秦风嗅到夏西满身都是他喜欢的那股沐浴露香味。

    “哥,怎么才,才回来啊?这,这次待多久?待久一点吧,好不好?”秦风连珠炮弹似的把问题抛出去,被夏西突然回来的喜悦冲击得措手不及,一边觉得要先把夏西染血的夹克泡上,一边想还是该先拿医药箱,“哥,你伤,伤哪了,我帮你看看。” 

    男人窝在沙发上仰头抽一支烟,细长烟身,烟味淡而轻。眼睛闭着,没有回答秦风任何一个问题的意思。秦风当然也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他太了解夏西了,他不爱说话,也不说废话。

    这个将沉默寡言刻在骨头里的男人,即使在抚养他的那几年,每天对他说的话也不会超过三句,三句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字的上限。秦风一开始还以为收养自己的是个哑巴,天天在心里默想这样也挺好,哑巴养结巴,配。直到有天秦风吃完饭死活不愿喝那瓶牛奶,夏西无声瞟他一眼,撂了筷子,揪着他衣服后领子单手把他提溜起来,窗户唰一开,把十三岁的小兔崽子悬空在窗外。

    “喝不喝?”

    小秦风扒拉着他胳膊不松手,嗷一嗓子就哭了,眼泪珠子从他眼里夺眶而出后做了十一个楼层的自由落体才碎在地面。

    “我,我,我,我喝!”越害怕越结巴,结巴得夏西直皱眉头。

    胳膊收回来,窗户又唰的一关,夏西把哭得意犹未尽的小秦风扔在餐桌那瓶牛奶面前,自个儿捡了筷子接着吃饭。秦风抽抽搭搭地喝牛奶,听夏西说不喝牛奶长不高,他当晚又喝了一瓶。他得长高,长高了夏西就不能提溜他了。

    夏西现在是不能提溜他了。这些年牛奶没白喝,秦风长得比他都高了。

    秦风蹲在沙发旁边打开医药箱,酒精双氧水纱布棉签消炎药止痛药依次拿出来在茶几上摆了一排浩浩荡荡。夏西把烟从右手换到左手,右胳膊伸过去。秦风把小臂处的防水创可贴撕掉,看见皮肤上纵长一指的刀口,缝合得潦草,是夏西自己惯用的伤口处理方式。伤看着是最近的,一周之内,愈合状况不算好。清创,消毒,包扎,一套流程下来,用了大半个小时。

    弄完后秦风抬头,不偏不倚对上夏西手支沙发扶手偏头审视他的眼神。面无表情,男人沉默的样子看上去寡淡得像水,但秦风深知他是火药、是酒、是刀口,要多烈有多烈。

    他把东西一件件收回医药箱,拿酒精时看到烟灰缸旁边的烟和火机。

    “我记得,你,你以前不抽寿百年啊?”

    “前天干活,顺的。”

    秦风哦一声接着收拾。前天?银行卡里的款是昨天汇进来的,伤口也比较新,可能就是前天受的。既然他今天回来,时间间隔不长,那这桩活应该不算棘手。不棘手说明善后不难,夏西从不在身后不干净的时候回来找他。

    “哥,你饿了吗?吃什么,我,我做饭,还是外卖?”

    夏西食指关节揉揉太阳穴,“都行。”说完站起来,走向卧室,“我睡会儿。”

    秦风还没来得及问他想吃什么。 

    男人全身上下只腰间围条浴巾,赤裸的后背肌肉紧实,肩胛线条如刀刻,背部是完美的倒三角,线条走向流畅,在后腰的地方收进浴巾里。秦风吸吸鼻子,虽然是熟悉的沐浴露香,但因为是夏西身上留下的所以显得不同。他当然没有错过夏西背上新多的一道疤,和右肩膀一块骇人的淤青。这么多年,他几乎是见证着那些伤痕由新到旧长大的。

    他和夏西差五岁,被这个亡命徒收养时,他十三。转眼他都二十二,快十年了。事实上严格算起来,夏西只养了他三年,到秦风十六周岁,四舍五入算个民事行为能力人了。

    夏西是给秦风过完十六岁生日第二天走的,即使已经被提过醒但秦风还是很懵,盯着前一天吃剩的蛋糕和信封里三张银行卡和必要人生证件,发了一整天的呆。感觉自己再次被抛弃。其实没有。夏西每个月给他打一笔钱,除开学费房租生活费还绰绰有余。半年或一年回来一次,时间不定,但不会超过两年。夏西唯一近两年没回来那次,吓得秦风天天搜八百遍全国各地的警方新闻,担心夏西被抓,担心夏西死了,担心自己没人要,最后差点精神衰弱。他没有其他途径获知夏西的消息,没有号码,没有暗号,他们每次通话都是夏西用的一次性手机。挂了电话就查无此人。

    秦风订好外卖后蹑手蹑脚去卧室扒着门框望了一眼,见夏西侧身睡着,便悄悄带上门不想洗衣机的声音吵到他。夏西睡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穿的是前几年留在这的旧衣服,亏了秦风,每次搬家都带着,偶尔逛街看到合适的还会估摸着买比自己大两号的等夏西回来穿。秦风做着这样的事情,就好像他相信夏西绝对会回来,他从未怀疑过夏西会真的抛下他。

    “哥。”

    秦风把筷子递给他,夏西接了,坐下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才用他那烟嗓慢悠悠说了今天第一个长句。

    “你上次在电话里说你考的什么大学?”

    秦风夹菜的筷子一停。他们上次通话是三个月前,照旧是晚间打来的,信号不好,聊到十分钟的时候夏西让他等等,他换个信号好的地方,等到断断续续的刺啦干扰消失,秦风才又开始倒豆子似的倾诉自己的日常生活。夏西话不多,或者压根就没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间歇嗯一声附和一下,证明自己确实还在。那晚夏西抽了半包烟,打火机响第十一下时,夏西紧接着他的停顿说,晚了,睡吧。秦风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接了声嗯。好好照顾自己。嗯好,你也是。电话挂断。秦风直觉那天的夏西很累,虽然夏西的声音总是阴沉沉的,但那天的他听起来,竟然有些有气无力,秦风辨得出来。而且,那天他们聊得格外久,通常夏西不会在通话上跟他花费这么长时间,询问的也都是最近好不好,有没有异常情况,有好好吃饭认真学习吗之类一个简单的好或不好就能答完的问题。现在想来,夏西那天的状态,很可能在走神,或者受伤了,否则以他的智商和记忆力,不会记不住他说过的事情。

    “刑警大学。”秦风默默把菜送进嘴里,味同嚼蜡。怪不得那天我说考上刑警大学时他没什么反应,敢情是没听进耳朵。他此刻又招供一遍,不由忐忑,担心对方的反应。

    夏西没有反应。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筷子从大盘鸡里挑出鸡腿放进秦风碗里,给自己夹了个翅。

    “想当警察?”

    “想,想了解警察。”

    夏西挑眉瞅他一眼,看得他莫名发毛。

    “我考刑警,不,不是想要当警察抓你。”秦风说,夏西掀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灌一口啤酒,喉结以格外诱人的弧度上下滚动,“我,我是......”

    夏西舔下嘴唇,舌尖一滚在唇上留一道湿润,“是什么?”

    秦风梗住。我是想要了解警察,了解警察的思维和行为模式,那样我才能帮你,帮你逃过法网恢恢,在必要的时候,在你逃不了的时候。如果你想,我还可以帮你实现一次完美的犯罪。可是他不能说。

    夏西是个亡命徒。干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走的是过街老鼠的路。杀人越货,绑架勒索,抢劫偷盗洗黑钱。这些秦风知道,夏西没想瞒他。夏西跟他坦白的时候秦风表示自己不介意,能活着就好,能活着就不错了,法律规定了什么是罪,但法律没规定人该怎么活。当时夏西盯了他很久。男人那时也还只是少年,脸长得好,眉眼漂亮,但气质很颓,再帅气的脸也架不住周身一团阴郁。那种感觉就像,你把一个很精致的玩偶扔进垃圾桶里滚一遭,被弄脏被踩踏被撕扯过后再捡回来,乍看将人逼退,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最初精致的样子,然而玩偶还是被丢弃沦落过了。你会叹息,却不会再爱它。夏西就是这样。他是仅仅看着,就能猜到是被老天爷抛弃过折磨过的那种人。世界上多的是这种人。

    秦风是孤儿,是在墓地被夏西捡回来的,脏兮兮一个小孩。他曾经一度坚信自己的人生就那样了,流浪,辗转,乞讨,睡在天桥底下吃剩饭,无所谓未来和希望那种扯淡的玩意儿。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可以走夏西的路。偷东西,诈骗,搞点上不了台面的小钱。那是夏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发火,如果他不是个孩子的话夏西绝壁要揍他。

    “你要是敢给我不学好的话,就给我滚!我他妈养你不是养个混蛋!”

    夏西骂完夺门而出,秦风缩在屋子角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哭出声。半夜秦风蜷缩在毛毯里睡得极不安稳,突然被关门的动静惊醒,跑出去借着月光从窗户往楼下看。夏西背着包刚出楼道口。秦风如遭雷劈,全身的血都凉透了,他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夏西不要他了,他是个小混蛋所以夏西不要他了。他走了。秦风鞋也没穿,跌跌撞撞地出去追,边追边哭,嚎啕大哭。夜里静,他们住的又偏,小孩子的哭声在四野空寂中传出去,简直像闹鬼。被风传播过来的哭声调子悠长又空荡,夏西停下,瑟瑟寒风中站了两分钟,转过身来。

    “哥,哥,你别走,你别,别不要我......”

    “我会,我会听话的,我会做个好人的,哥,你回来......”

    “你不要丢下我,哥......”

    夏西蹲下,哭孩子跑到近前刚好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脖子再不撒手。

    “哥,我听你的,我不做混蛋,我不做混蛋。”

    夏西什么也没说,他任凭秦风把滚烫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滴进他脖子里,在他灵魂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又痛又痒。他脱下夹克给秦风披上,一路抱回去,小孩哭到筋疲力尽,睡着时还紧紧攥着他衣服领子。

    亡命徒是无根的草,无足的鸟,无法停留,不能停留。夏西这种一贯流窜作案的罪犯,为了秦风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三年,这已经是上限。秦风十六岁那年他走得急,秦风不知道的是,当时夏西倘若晚走一天,就得阴沟里翻船。但这种事秦风不需要知道。

    “同学都说刑警大学挺,挺难考的,我就想试试。我,我喜欢侦探小说你也知道,考警察不是刚,刚好对胃口吗。”秦风好不容易斟酌好说辞,磕磕绊绊地解释。

    夏西默了半晌,抿唇挤出个“嗯”。接着就是相顾无言,闷声吃饭。就在秦风以为夏西要一闷到底的时候,他喊他了。 

    “秦风。”

    “啊?”

    “别像我。”

    “......嗯。”

    “也别想我。”

    秦风左手在桌下握紧,指甲可能该剪了,扎得掌心疼。他扯出个笑,干巴巴的,看向夏西的眼神却潮湿,小鹿一样,要流出实质化的渴望来,“哥。”

    夏西眉眼温柔了一瞬,亦或是黯然,隔桌子伸手揉乱了他头发。

    晚上秦风仗着这些年自己在人情冷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仗色欺人的本事,和夏西撒娇,让夏西陪他看新出的侦探电影。夏西在秦风朝他眨巴大眼睛摇他手臂(没受伤的那条)的时候明显有点懵,对这小子撒娇的技术见长而深感诧异。

    电影刚演到四十分钟夏西就破案了,比秦风还快。秦风不服,看夏西有拔腿要走的意思,立马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乱得不能更乱的六阶魔方塞过去。

    “你玩这个,陪我看完。”

    “......”

    二十分钟后秦风也猜出凶手了,但他没说,说了就结束了,侦探故事都是这样,真相揭露那一刻就是所有谜团和故事失去吸引力的一刻。他看看进度条,很好,还有一个小时可以享受这种被未知支配的兴奋感。他转头观察低头还原魔方的夏西,颜色混乱的乱格在男人纤长灵活的指间已经显现出部分规律。很好,他还有一个小时可以享受这种久违的陪伴。

    电影里,侦探就要揭露真凶时,夏西把还原好的魔方放在茶几上。原本错乱得毫无章法的152个表面方格,此刻每面颜色统一,像一群熊孩子,被驯得服服帖帖。夏西舒展下腰,往后靠靠,右胳膊向后搭在沙发靠背上,感觉上正好把坐在他右边的秦风圈在怀中。秦风犹豫了一下,往左边挪挪,靠上夏西肩膀。

    “冷吗?”夏西任他靠了一会儿,右胳膊收紧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一点。

    “现在不冷了。”

    “嗯。”

    “哥,”秦风指电视,“她这人杀得太,太不值了,她丈夫该死。”

    “她应该连她儿子一块杀了。”

    “......倒也不必,万一,万一这孩子长大变好了呢?”

    “可能吧。”

    电影临近尾声,真相落幕,尘埃落定。夏西站起时顺手捏捏秦风后脖子,“睡觉了。”

    家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过的,一张床一人一半。夏西对所谓私人空间什么的没特别要求,对他这种人来说,能睡就行,具体这七尺的地方在哪是个什么样,不重要。

    秦风闭着眼失眠,纠结良久,用尽全力翻身的时候发出最小的动静。他黑暗中盯着夏西距离他鼻尖仅二十厘米的后背。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记得那背上每一道或新或旧的伤痕。他有理由相信,夏西身上,曾经最要命的一道伤,在他胸口。是枪伤,前后贯穿,不偏不倚就在心脏偏上的位置,毫厘之差,就是洞穿心脏当场毙命的事。枪伤是秦风十九岁那年,夏西有次回来,出现在他身上的。撕裂的血窟窿,即使现在痊愈了也是触目惊心一道疤。

    秦风很多次想摸摸,但不敢。不是他怕夏西生气,而是他直觉夏西不是个倾向于亲密关系的人,他是冷的,是硬的,是一切暴烈又严酷的东西。夏西排斥亲密。他会偶尔触摸火焰取暖,却绝不会靠太近,或靠近太久。秦风再次向那道疤伸出手,又默默收回来。他怕触摸到夏西的痛点。

    他曾经以为夏西是无所畏惧的,这话听来就不现实,确实,但是真的会有那么一种人,他们的存在,他们生存的方式、应对这个世界的方式,让人误以为他们没有软肋,无所畏惧。怎么可能呢。人又不是神。没有弱点没有恐惧就不会在乎,不在乎就不痛苦,只有神这种混蛋才有资格不痛苦。人性就是受苦。那夏西的苦是什么呢?秦风一度想知道。后来一次噩梦告诉他了。

    夏西从噩梦中惊醒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无暇顾及。刚刚成年的秦风个头已然见长,站在门边瘦瘦高高的,望过来的视线里都是担忧。

    “没,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夏西呼吸急促,喘匀一口气,才幽幽抬眼打发仍被他当作小孩子的少年,“没事。”

    见鬼了没事,秦风腹诽。他想追问,但本能告诉他,这个问题可能触及核心了,触及一个人本质太深的问题,结果通常两极分化。所以秦风就当他没事,自己闭嘴了。

    秦风想问的是,“哥”是谁?夏西做噩梦喊的那个“哥”,是谁。到底是谁,拥有这种在梦境中支配夏西万年不动的情绪的特权。秦风知道自己不是夏西的软肋,但他想知道妈的到底谁是。

    他睡得断断续续,不安稳,总觉得夏西会走,天亮前四个小时里醒了三次确认夏西还在不在。最后把夏西折腾醒了,他转个身把秦风搂进怀里,后者迷迷糊糊抱住他的腰,这下才肯睡踏实。

    “哥......”秦风也不知梦见了什么,蹭他一下,说梦话。 

    “......”

    “别走......”

    “没走。”

    夏西下巴抵着秦风发顶,沉思间困意再次袭来。他极轻地吻了下青年人的头发,闭上眼任由意识被黑暗吞没。

    没有离开,只有回来。只要你还在,我就总有理由回来。你是我的理由,就像我曾经也是某个人的理由。

    不走,至少今夜不走。

    

    End. 


评论(10)

热度(117)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